Alessia颐鸾

王不见王

如果候鸟能飞(精修版)


原名:《为此而生的爱》


 

他终于明白,周瑜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他能够继续站起来、向前奔跑的精神支撑,是陪伴他走过孤独冷寂,长夜漫漫中的一缕启明。





01

 

周瑜他不是一个爱发朋友圈的人,最多也就是偶尔也就喜欢看一看微博热搜趣闻,其余的网络社交他还是玩得比较浅,远没有孙策厉害,在哪里都混得风生水起,粉丝众多。

 

他垂下眼帘,把面前一厚沓的作业整理了番,纸与纸之间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旁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周瑜心下有数,但实在无心查看。

 

这是孙策打来的第十三个电话。

 

所以他只是瞟了一眼,就把目光转了回来,顺手打开第一篇作业进行检查,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电话响了三十多秒,又挂了,偌大的办公室重新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屏幕再次黑了彻底,周瑜的心里揪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把手机开了静音,翻到了背面。不太巧的是,他透明的手机壳里夹的是孙策的一寸照,稍稍一晃眼就能看个清楚。

 

笑得还真是好看。

 

彼时有人敲了敲门,周瑜起身去开,瞧见一个模样可爱的女孩站在他的面前,略有些腼腆地打了个招呼,介绍着说:“周学长,我是乔苒。”

 

周瑜抿唇一笑:“快进来吧,辛苦你了。”

 

乔苒的怀里抱着一摞实验报告,这些本来是周瑜要去拿的东西,结果这个大一学妹顺路给他抱了过来,叫周瑜颇有几分惊讶。

 

他给乔苒打了一杯热水,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说:“入秋了,注意保暖,换季容易生病。”

 

乔苒甜甜笑了笑:“谢谢,学长叫我小乔就行。话说,学长是老师的助教吗?”

 

周瑜说:“算是吧,我带你们专业的四个班,帮老师收一下材料、作业还有实验报告之类的。这次辛苦你了,本来是我的工作。”

 

乔苒摇摇头:“不辛苦,学长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

 

周瑜没有推辞,温和地承诺:“好。”

 

他们两个又简单寒暄了几句,乔苒就被周瑜以天冷,早些回去的理由送出了教管楼。下台阶的时候碰见了乔苒的班主任,对方投来一个似懂非懂的眼神,那感觉好像在说这两个人真是登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只是周瑜完全无视了这一段毫无意义的插曲。

 

乔苒的宿舍离教管楼有一段距离,走路至少需要十分钟,看着小姑娘千里迢迢给他抱着送来那么一大摞实验报告,周瑜直接让她回去也心中有愧,于是指了指停在一旁的自行车,说:“小乔,我骑车带你回去吧。”

 

乔苒也没推辞,俏皮道:“那就谢谢周学长啦。”

 

周瑜舒然笑笑,推车从便道下来。小乔见状伸了个懒腰,几步跳侧坐在后座,周瑜没让她抱着,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我骑慢点,坐稳。”

 

如他所言,这一路上果然很慢,慢到有几个好奇八卦的同学都拍到了照片。

 

那些别样的目光投射过来的一刹那,周瑜非但没有其他表情,甚至还很自然地笑了一下。

 

这种大大方方、毫不规避的回应,让偷拍的人都险些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

 

江东大学没人不知道周瑜,更没人不知道孙策,也基本上没人不知道他俩是好兄弟,天天形影不离的那种好哥们儿。又因为他俩都是长得是校草级别,所以干脆被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们称作江东双璧。

 

论坛里炸了,说周瑜终于开窍,知道撩女孩子了。

 


 

02

 

把乔苒送回宿舍以后,表针恰巧指向了晚上十点十五分。

 

十一点关楼门,周瑜叹口气,刚准备动身骑车回教管楼,身子就被人恶狠狠地撞了一下,但那人又很快地伸出手,稳住了他的身形,这才没让周瑜毫无准备地摔倒。

 

刚站稳脚跟,耳畔就传来这人怒气冲天的声音:“周瑜!你什么意思!”

 

周瑜一顿,他从来不叫自己名字。

 

他深吸了口气,敛了双目,一把将他推了开。周瑜的声音波澜不惊,只是说:“我送同学回来,这是礼貌,你不懂吗。”

 

“哈,我不懂。”孙策气笑,他点点头,举起了仍旧亮着屏幕的手机,“我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一个不接,他们都给我发你送姑娘回来的照片,什么意思?”

 

周瑜只想沉默,他扶起自行车,说:“没意思,就是不想接,不知道说什么。”

 

孙策无端一愣,这突如其来的一串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他拦住了周瑜要离开的动作,质问道:“你把话说清楚,周公瑾,你……”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就像忽然被人塞了一块布一样,孙策被迫无声地站在原地。

 

是因为周瑜终于肯抬起眼睛看他了。

 

他的眼神没有起伏,甚至连任何感情都看不出来,仿佛一潭死水,没有生机地抵死沉寂着。迎着深夜,孙策看不到他眼中的清亮。

 

周瑜先是咧嘴笑了一下,随后又有些颓然地低下头,手里攥了几下衣角。

 

他有一点局促,语气里却又充满了失望:“前天你去和部门聚餐,我接到了你朋友的电话,他说你喝多了吐了,在酒吧惹了麻烦,我发着烧去找你,结果看到你和漂亮姑娘勾肩搭背。”

 

周瑜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能以这么精短的话讲出伤心事。

 

闻声,孙策愣在了原地,他的脑子忽然嗡嗡得响个不停。他只能听见周瑜用极其平淡的声音,继续说着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原来是玩游戏,可我去了,现在想想真是不值当。”

 

“我去医院,我烧到了39.3,你也没给我打电话。”

 

周瑜对他笑了笑,可惜已经食之乏味,“所以我现在不接你电话,那又怎么样,这不是很公平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作为这段剖白的结束。周瑜没再看他一眼,单腿跨上了车座。孙策几乎整个人根本没办法反应过来,他仿佛忘记了呼吸一样,手脚冰冷麻木,麻痹感直冲颅顶。

 

周瑜回过身来,最后淡淡地来了句:“没什么感情了,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这五年。”

 


 

03

 

孙策是校联的会长,周日晚上和部门其他的几个干部出去喝酒,说什么一醉方休的大话。男人们似乎总是喜欢这样,高兴起来能把其他所有事抛在脑后,就为了吹嘴上的这一丁点牛逼。

 

在孙策给他发消息的时候,周瑜就已经身体不舒服了,但他也没有直接说出口,周瑜从来不喜欢打扰孙策的兴致,任何事都一样。

 

算来日子,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五个年头,无数事情慢慢都变得平淡,甚至是已经到了众多情侣为之畏惧的平淡期。比方说他们忙起来都很少回家住,有段日子都各自住在宿舍,几乎不怎么见面。

 

以前坐在家里做饭看电视、辅导孙权功课的温馨日子,也很快被埋藏在了时间之下。孙策忙,周瑜也一样。他平常的事仔细算来并不比孙策要少。

 

他是校里老师钦点的学生代表,每天都要在教管楼帮忙做事,所以他觉得没必要去想一些矫情的东西。

 

于是周瑜默默看着体温计上的38.6,一面打字给孙策,说,好,你去吧。

 

早点回来这四个字被他打在了输入框里,想了想却又删掉了。

 

周瑜把手机扔在一边,他头晕得厉害,整个人像是力气被抽空了一样躺在家里。孙权去上学了,还没有到放学的时间——周瑜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寻思快拿手机点个外卖,他实在没什么余力再给小孩子做晚饭。

 

随便点了一份吃的,周瑜就把自己扔在床上。门一锁,给孙权发了消息:仲谋,晚上吃完饭就直接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我不舒服,想睡会觉。

 

然后他就把手机开了声音,扔在了一边的床头柜上。

 

周瑜把被子盖到了自己的半张脸,他蜷缩着身体,试图让自己能更暖和一点。

 

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是精神与身体都是最脆弱的时候,这么多年,周瑜也没有暴露出来几分自己的软肋,他一直都是运筹帷幄的自信样子,骄傲却不自大。只要是有他在身边,所有人都会感觉到无比安心。

 

孙策不一样,甚至说与他几乎相反。他就是白日里足够耀目的太阳,能快速带动身边所有人的气氛,大家都喜欢并且愿意追随他,他有校联,有自己的社团组织,也和众多学生——不管是哪个年级,都能打成一片。和周瑜一样,孙策也是新生助教。

 

他们几乎都在以不同的身份,做着几乎一致的事。

 

当年报大学志愿的时候,他们两个没有去一个专业。周瑜读了工商管理,孙策读了经济学。大学生活相比高中总是自由的,他们这下真的可以经常出校,但不知道到底是规矩变了,还是人变了,孙策很少再像以前那样经常来找周瑜。

 

他很忙,忙到连周瑜感冒他都不知情。

 

周瑜的头昏昏沉沉的,眼皮烫得都抬不起来。他想了想他们上了大学以后的这两年,一切都变得稀松平常,孙策的性格带给了他无数的机会,他很招人喜欢,本人看起来也很享受似的,所以久而久之,慢慢地和周瑜的独处时间越来越少。

 

理由很多,部门例会,录节目,做实验,上课,录采访,办活动,团建,开班会……数不清的事。

 

周瑜不想了。他隐约听到了孙权放学回家开门的声音,于是周瑜放下了心,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里。

 

这一睡过去就容易烧得厉害,原本还能控制在38度左右,这一睡就升温到了39度左右。

 

就在周瑜烧得昏天黑地、几乎没有办法醒过来的时候,床头柜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周瑜惊然清醒,他伸出手抓到了手机。

 

看着陌生的电话号码,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一股子要接的冲动。于是他极力清醒地晃了晃头,也确实这样做了。

 

电话里很嘈杂,吵得周瑜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他闷着嗓子,问:“您好,请问您是?”

 

不等周瑜说完话,对面那人大声对着手机喊:“你是周瑜学长吧,策哥他喝多了难受得不行,刚在这里闹事,警察都要过来了!” 

 

甚至不等那人说完后半句,周瑜直接说:“你们在哪,我现在过去,看好他。”

 

对方说了个地址,周瑜记了下来,对面很快就挂了电话,只是巨大的音乐声还阵阵敲落在周瑜的心头。他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穿好了衣服,临出门前甚至腿软到用手扶了一下墙

 

周瑜晕得厉害,耳朵里像是有五千支乐队在演出,闹得他胃里很不舒服,似乎再喘口气就会吐出来。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还是一脚踏出了门。

 

接下来的事,和周瑜方才对孙策当面说的一模一样,周瑜着急忙慌地进去找孙策的时候,正好撞见他正和一个女孩挨在一起,面上笑意朗朗。

 

音乐清吧里温柔的灯光一下下地刺痛着周瑜的眼睛,他忽然像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一样,只是干巴巴地站在原地。身后有人不小心撞他,他一个趔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另一个模样姣好的男生攥住了手腕。

 

对方挑眉一笑,beauty,Can I have the pleasure of dance?

 

周瑜皱着眉,那句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却忽然因为头晕眼前一黑,他栽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怀里。

 

他咬牙想要挣扎站稳,对方却压根没有松手的意愿,手指有意无意地擦着他的腰。

 

“let him go!”

 

周瑜忽然被另一股强硬的力量拉了回来,不顾头晕眼花,他闻到了这人身上熟悉的香气。他轻轻抓着孙策的衣领,低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孙策一把揽着周瑜,对着不怀好意的男人怒道,“leave him alone.”

 

对方很快松手,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

 

大概是孙策的气场实在是太过强大,男人临走前不忘道:“OK,you don't have to be so nervous.”

 

看着这副足够扎眼的场景,身边人忽然开始起哄玩闹。周瑜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一把推开了孙策,说:“你不是喝多了吗?警察……什么时候来?”

 

孙策一愣,也许是灯光照的,他没看出来周瑜脸色的不对劲。他只是笑了笑,说:“什么警察啊,公瑾,他们在玩游戏呢,不会给你打电话了吧?”

 

孙策把目光转回了后方的卡座,那一眼虽然没有什么敌意,却也根本察觉不到一丝笑意。

 

很冷。

乔筝注意到了孙策回头来的眼神,冰冷得让她不由一颤。

 

“我们就想看看江东双璧关系有多好!”旁边一堆人附和着,不顾乔筝手底下轻轻阻拦的动作,继续打趣道,“没想到啊策哥,这都几点了,人家还能大老远跑来~”

 

孙策皮笑肉不笑,佯怒道:“以后不准给公瑾打电话,玩游戏行,但别耍他。”

 

听着耳畔众人叽叽喳喳的应和声,孙策回过身摸了摸周瑜的头发,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傻,我什么时候在外面喝多过,你不是不让我喝……”

 

“嗯。”周瑜垂着头打断了他,“你接着玩吧,我回去还要写个文档。”

 

孙策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周瑜轻轻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他哎了一声想追上去,乔筝叫了他一声,想着缓和众人的氛围,于是说:“轮到你了,回来吧,你有什么事吗?”

 

孙策摇摇头,一边往回走,一边心想着回来拿手机给周瑜发几条消息就行了,反正也没多大事。

 

孙策在这方面很自信,只要好好哄一下,周瑜就不会生他的气。

 


 

04

 

鲁肃刚洗完澡,匆匆套了件外套就打开了防盗门。本来以为是自己的外卖到了,结果不但没闻见饭香,反而看见面色苍白的周瑜站在他面前。

 

像淋了雨的流浪猫一样,此时的周瑜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他手里还提着一大袋速食,像是投奔来的客人给的敲门礼。

 

鲁肃一惊,连忙把周瑜拉进自己租的房间里,轻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周瑜抹了把脸,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他没有选择坐下,只是略有些局促地说:“子敬,我想住你这几天,可以吗?”

 

鲁肃是知道孙策和周瑜真实情况的人,所以这回感到不安的也是他。鲁肃沉默了一下:“公瑾,你和我说实话,你和孙策吵架了吗?”

 

良久的安静以后,周瑜点了点头。

 

鲁肃叹了口气,给他斟了一杯热水,说:“住吧,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反正我这房子大,有两间卧室。”

 

“谢谢。”周瑜的声音淡淡的。

 

鲁肃见状也没有多问,只是口头安慰了状态很差的周瑜几句,随后就没再打扰他,给了他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房间里没了人,周瑜伪装出来的云淡风轻终于彻底被击垮。他把充电器插上,开了机,听过几声机械的音乐之后,才看见孙权给他发了几条消息。没有差别,都是问他几点回去吃饭的,今天又要吃饺子。

 

周瑜心里堵得慌,他想这种事没必要把火撒到不相关的人身上,于是回:仲谋,你有事找我就来学校,吃饭让你哥哥和你吃吧。

 

孙权秒回:公瑾哥,你回来行吗?

 

周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忍着眼睛里的湿润,回道:我有事,要写课业报告,你做完作业给我发。

 

他还是没舍得拒绝孙权。

 

周瑜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孙策就给他发来了消息,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觉出来他的小心翼翼,他们在一起了五年,对方的每个表情和神色都已经成为了彼此的记忆反射,周瑜不会不知道的。

 

孙策:能见面说吗,你在哪,我去找你。

 

周瑜的指尖停顿了片刻,回:孙权在家里等你,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孙策那边一直都是“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很久,似乎是打了又删,删了又改,最后发来一句:我想和你解释,公瑾。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发烧,这是我的错。我也没和姑娘勾肩搭背,我只是在帮她挑礼物,她要送爸爸的,可能离得近了一点,对不起。

 

周瑜看着这一段话,很久都没有下得去打字的手。

 

孙策又发来一条: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周瑜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他和孙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这个问题似乎不可能再得到答案了。

 

在一起的第一年,孙策和周瑜还在读高一,十六岁的少年们满脑子都是草长莺飞,心驰神往着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而言,两个人能在一起打球、回家,能一起罚站,一起并肩于成绩总榜的第一第二就是好的。他们那时无忧无虑,不用为了生计奔波,眼里只有粗茶淡饭的生活和闪闪发光的彼此。

 

第二年,他们高二。十七岁的他们翘课大半夜跑去凤凰山顶看流星,说一不二,说去一定就要去看。周瑜还记得他许的什么愿,他只希望孙策能一直快乐,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那时他们也没什么隔阂和烦扰,能一起逃逃课,一起辅导孙权写作文,这就是珍贵的。

 

第三年,他们高考了。十八岁的孙策和周瑜已经变成了成年人,他们开始物色大学,最后还是为了年幼的孙权留在了江东。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他们还是没能在一个学院,一个去了公管学院读工商管理,一个去了经济学院读金融。

 

大概就是这时候开始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大学还是和高中变化太多,他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翻墙,只要是没课,学校就能任意出入,再也没了曾经胆战心惊的乐趣。高中还有固定的教室,大学一切都变了,只会跟着不同的课去不同的教室,他们能遇到的时间越来越少。

 

自从踏入大学校园,孙策和周瑜就都在被不同的人追求,喜欢孙策的一抓一大把,而孙策也的确那么出众,任何活动里都能拔得头筹,一骑绝尘。周瑜的课多,很多活动都不能陪着孙策一起,于是慢慢地,孙策和另一个人炒开了学院里的热潮,他叫太史慈。

 

两个人差点被追捧得炒了CP,孙策和太史慈连忙各自发声没这回事,众人这才慢慢降了热度。那时的周瑜关注着学校论坛,他没什么反应,最后看着孙策下课回来的身影,只是笑笑说拿筷子吃饭了。

 

天真的是,孙策就是这么以为,周瑜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周瑜从头捋了一遍,心里仿佛被人生生用利刃划了几刀。他确实和孙策不应该这样,明明自己在学校混得也是如鱼得水,人脉如网,只是为人不似孙策一样张扬,所以大家对他而言更多的还是暗戳戳的崇拜。

 

之前孙策有过烦恼,说要不然还是官宣吧,总是怕人误会我单身,怪烦恼的。

 

周瑜只是说,刚上大学,别整这些了。

 

那时孙策看了他一眼,不屑道,公瑾这是想我被其他人围着了?

 

周瑜没说话,他只是想不给孙策添一些无端的麻烦。但他说不出口,只能佯怒道,你废话呢。

 


慢慢悠悠地想了很多很多,周瑜有些困了,眼睛迷蒙到几近睁不开。

 

他的确想过,无数的小事情其实都不足以让周瑜提出心中那个让他痛苦万分的念头,那些细枝末节对于他们五年的感情来说都不足为道,周瑜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这种事提分手。

 

外人插足?周瑜甚至都没有放在眼里,他对于孙策爱自己这件事有着十足的自信。

 

只不过这次爆发分手风波的导火索,说到底只是一通录音而已。周瑜迄今回忆起来,还是能感受到寒凉逆着脊柱而上的冰冷。

 

前几天还在教管楼任职的时候,有个自称是和孙策一个学院的学弟忽然私信找到了他,招呼甚至都没来得及打,二话没说,直接给他发了一段不到十五秒的音频文件。

 

周瑜当时百般不解,但处于好奇和礼貌,他还是快速地接收了。

 

弥足熟悉的声音一出,周瑜立刻反应过来。

 

那是孙策的话语声,夹杂着几分惊讶。

 

周瑜点开的时候,音频似乎是从中间偷偷录下的,前面还有余音没有消退。于是周瑜只听见了那句:“妈,订婚啊?乔筝确实是个好姑娘……”

 

甚至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周瑜的脸色几乎立刻僵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心中停跳了一瞬间。

 

很快,不等周瑜反应过来,对面的学弟便打字说:“瑜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怕你不知情,再被人给骗了。”

 

看着这短短一行字,周瑜轻轻笑了一下,虽然他察觉不到自己在笑。想了想回:“谢谢你,但是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面的男生登时不知道回什么,看着他陷入了沉默,周瑜也算是打圆场地回复:“学弟,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偷听不是好习惯,有什么事,孙策会自己和我说,他不瞒着我的,你放心。”

 

周瑜撂下这句话:“下次别偷偷录音了,不礼貌。”

 

但周瑜很快就被打脸了,自己说出去的话变成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叫他疼得不知所措。

 

那一天,和周瑜想象的几乎完全不一样。孙策回来以后什么也没说,仿若一个没事人似的,还笑眯眯地叫他公瑾,从背后抱着他喋喋不休。

 

周瑜感到周身的血液变得冷了起来,他们以前约定,不论有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对方,哪怕想要分手也是,不准欺瞒着不说,更不能平地惊雷。

 

很明显,孙策这次选择了食言,他没有遵守承诺。

 

正是因为孙策的逃避与闭口不言,周瑜才慢慢地靠着自己的人脉,第一次背着孙策探出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孙氏集团现在蒸蒸日上,孙策一边在江东学习,一边为自己名下事业重新打拼。吴熙身为母亲,也是目前集团最大的控股人,在替长子孙策管着明面。在出席一次慈善晚会时,吴熙重逢十几年前在工作上有过交集的乔厉,他那次带着自己两个女儿去的,大女儿温婉可人,二女儿可爱机灵。一个读大三,一个刚上大学。

 

吴熙一问不打紧,都在江东大学。

 

乔厉纵横官场多年,一眼相中了吴熙手机锁屏照片里的孙策,又听说他在学校已经和自己长女乔筝互留了联系方式,乔厉心中的想法更加完整成型。

 

孙策长得可以说是帅到惊为天人,乔筝更是远近闻名的大小姐,貌美如花这四个字甚至有点不足形容。

 

乔厉寻思,真是般配。

 

从利益角度上来看,孙氏集团已经拿到了很好的一个市标,只要是不强行降智走歪,那么以后的路只会是青云直上。他能给孙家带来政治上的地盘,而孙家可以给他乔家带来生意上的利益。

 

强强联手,只好不坏。

 

于是乔厉联系了吴熙,提出来想要商政联姻。

 

真相水落石出。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周瑜只是淡淡地喝了一口水,电脑里就查到了乔筝的信息。长得和他想象中的大差不差,可以说是国色天香。家里背景也是无可挑剔,天生的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大小姐。

 

不过周瑜还是稍微走神了片刻,他想,确实和孙策是般配的。

 

檀郎谢女,才子佳人。

 

周瑜笑了两下,好吧,是有一点点羡慕。

 

乔家能给孙策的事业带来政界的帮助,这是既定的事实。周瑜的家里和孙家一样都是从商,何况周异主打的还是国外市场,无论如何,政界的机会,这是他们依附家里带不来的。何况这次是乔厉主动伸来的橄榄枝,于周瑜而言,他认为这是利大于弊。

 

仔细想来,其实甚至都没有弊端。

 

周瑜的冷静与理性几乎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他在查完整件事之后,没有考虑他自己,而是在清晰地思考,原来孙策只要同意这件事,他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未来一片坦荡光明,这是无可厚非的发展。

 

他合上电脑,关了灯,把自己窝在被子里,然后一言不发地睁着眼。窗外月光照进来,洒在柔软却冰冷的大床上。

 

他的身侧没有熟悉的人,孙策去开会了,已经到了月亮高悬的时候,可他还是没回来。

 

不过没关系。周瑜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提前入睡,就算是孙策轻手轻脚地重新上床,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周瑜也几乎感受不到了。

 

只是一想到他们这如诗如酒的五年似流沙滑落,周瑜就忍不住鼻尖一酸。

 

还是舍不得啊。

 

周瑜的确没思考他自己,只是当脑海里闪过孙策不用再这么辛苦地公司学校两头抓的念头,他就忍不住坚定自己这根本不算清醒的想法。

 

他不是擅作决定的人,可他这次是了。

 

手机屏幕忽然又亮了起来,孙策说,公瑾,我给你买了药,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吗?

 

周瑜的手指又有点颤抖,他打字回,孙策,我们断了吧。

 

注视着对话框里的这七个字,周瑜停顿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发了出去。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他感到鼻子一股热流上涌,让他登时眼前模糊发烫,再一次失神难过。

 

他只能安慰自己,有舍才有得。

 

只是得的人,不会是他。

 


 

05

 

孙权请了假,理由不算虚假,是在家里陪他哥。

 

少年无奈地看着喝得要死要活的孙策,此时就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沙发上,他就忍不住叹气。

 

孙权知道自己哥哥和公瑾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清楚,他孙权也是唯一一个能看透实质的。他们不是旁人说的什么好哥们好兄弟,他们是在谈恋爱,是会抱在一起亲来亲去的恋人。

 

一个礼拜之前,孙策当晚接近十一点才回到家,拖着沉重且疲累的身体,伸手扔给了孙权一百块钱。在孙权不解且震惊的目光里,听到孙策用发颤的声音说:你自己去楼下买点吃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孙权第一次觉得,有钱并不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

 

他从来没见过孙策这种表情,仿佛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一样,他的脸上写满了崩溃和绝望。孙权觉得他像是哭过了,眼睛底下还有着未褪的泪痕,说话的声音也像是憋在嗓子眼似的,根本发不出来。

 

然后孙策和他说,周瑜不会回来了。

 


 

“哥,你少喝点行吗?”

 

回忆至此,孙权放弃说教,干脆坐回了他的身边,一鼓劲儿把桌子上的酒瓶子都抱起来,又踹又扔地撇在了门外。

 

听见叮叮咣咣的巨响,孙策这才肯撑着眼皮多看他一眼。没意外,开口第一句还是:“他不见我。”

 

孙权叹气:“哥,你能不能别这么消极。”

 

孙策又不想理他了,继续原来的模样瘫倒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地上某一处看。

 

至少孙策从来没想过,原来周瑜是那么会藏起来的一个人,原来以前不是周瑜总是能及时出现在他的身边,而仅仅是因为他愿意,所以他才会一直像及时雨一样,无时无刻地明白他心里的意思。

 

不像现在,孙策快把天上地下都翻遍了,也总是碰不到周瑜的面。

 

不算太大的学校,他甚至没办法再与他擦肩。

 

意识到颓然的孙策自暴自弃地旷了一周的课,朋友们几乎是满学校的联系他,也全然联系不上。现在的孙策除了回周瑜的消息,其他的一切都当做自动屏蔽,他连点开都不愿意点开。

 

当然,周瑜也压根不会给他发消息。

 

孙策靠着沙发背,一边喃喃道:“仲谋……你说,我怎么不知道公瑾发烧啊,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哥,不是因为这一件事的。”孙权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最近这些日子,你回过家辅导我功课多少次?但公瑾哥下课就会回家,他,他一直等你。”

 

孙策转过来目光,眼中憔悴尽显:“我是在犯浑,我不应该这样。我把他自私地困在了江东,又自己去潇洒。”

 

“而且……”

 

孙权举着手机到他眼前,“公瑾哥那天不舒服,我给你发过消息了,我想让你早点回来陪他,可你一直没回我。”

 

屏幕上刺眼的那句“公瑾哥难受得厉害”,此刻像狂风暴雨一样击打着孙策已经凉透了的心。他那时手机在朋友那里,这条消息也自然被划走了,他当时不知道,事后更没发现。

 

孙策现在才知道。

 

周瑜发着高烧还怕他出事,结果到了那里却看见他和乔筝挨得那么近,自己也没发现他的不舒服,更没有陪伴他、送他去医院。

 

有点该死。

 

孙策的脸又垮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发作,便被孙权一个冰袋盖在了眼睛上。少年的声音很认真,也带着一定的说服力,他义正严词:“哥,你还有脸哭呢?”

 

见孙策不言,孙权又苦口婆心:“公瑾哥现在还回我消息呢,那就代表你又不是没希望了,至少公瑾哥还在乎咱们两个,喜欢的话你就去追回来啊。”

 

孙策一把将冰袋拿下来,皱眉反问:“臭小子,你哪只眼看见我放弃了?”

 

孙权被噎了一嘴,这次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他所说,孙策压根也没有过放手的打算,只是周瑜在学校上课下课都像个没事人似的,没什么情感波动不说,甚至还能在论坛里若无其事地插科打诨几句。以前孙策怎么玩论坛的,周瑜现在就怎么刷,等级一下子就上去了。

 

他掐好时间堵着教管楼也没用。周瑜见他在楼下,干脆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用毫无温度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无视着骑车走了。

 

孙策当场石化崩塌,他这才痛苦地发现,周瑜真的不喜欢他了。

 

那天夜里收到周瑜要分手的消息以后,孙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他哆嗦着手立刻给周瑜打电话,本来做好了打一个被挂一个的准备,可他没想到的是,周瑜居然接了。

 

“公瑾……”他艰涩地发出声音。

 

“孙策。”周瑜淡淡地开口,“我想好了,我们分手,对你我都好。”

 

孙策一愣,怒道:“你他妈放屁!”

 

他几乎是大脑空白,脱口而出过后,孙策一瞬间回忆了诸多事。比如在他们相处的五年里,两个人也断断续续有过争吵,但是无论怎样,这两个字谁都没有说过,那是他们曾经发誓绝对不会断然说出口的两个字。

 

但是周瑜说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真的一丁点感情都不剩了。可孙策不一样,他难以接受这样的回答,索性下意识抓着自己的衣领,试图让空气能重新灌入他的喉咙。

 

孙策咬牙道,“我不分!我不同意,分手是两个人的事,你别想分手!”

 

周瑜沉默了一会,说:“戒指,我放在床头柜里了,你知道的。”

 

谈及戒指二字,令孙策心口窒息得要命,他急促地呼吸着,问:“你这是做什么?我——我不想分手,你能别摘戒指吗,我、我从来没……”

 

他忽然闭了嘴,因为孙策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左手中指,上面早已空空荡荡。

 

那是他之前参加院里迎新晚会的时候摘下来的,这一摘就摘到了脑后,孙策忘记戴回来了。

 

孙策的周身忽然开始发冷,他知道,周瑜一定早就发现了扔在家里某处的戒指,他一定知道的。

 

电话对面的周瑜一直盯着天花板,可眼泪还是默不作声地流了下来,安静是他最后的体面。他强忍住颤抖的哭腔,尽可能地佯装平静着,说:“我对你没什么感情了,五年,早就耗光了。”

 

他补充,“别欺骗自己了,孙策。”

 

尾音断了一下,周瑜那边实在忍不住了,只能靠强制闭嘴来平复即将泄洪的情绪。

 

“公瑾…?”

 

孙策顿时慌张起来,手足无措地叫了他一声。

 

虽然他看不到周瑜的脸,但也许是心意相通的直觉,孙策知道,他一定在掉眼泪。

 

想要质问的话通通消失在他的喉咙里,孙策极其害怕周瑜哭,又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只能胡乱安慰道:“你是不是哭了?公瑾,是我的错,你别哭。我去找你,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周瑜躲在电话后面,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他只是笑了笑,在电话里用鼻音很重的声音说:“这有什么,好聚好散。”

 

“公瑾!”孙策喊了一声,他心慌得要命,“我不和你散,你敢……”

 

打断他的只有空洞的断线声。

 

周瑜挂了电话,手机关机。然后他孤独地趴在桌子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可鲁肃的确亲眼看着他的肩膀一耸一耸,胸腔剧烈起伏,也有断断续续的低声啜泣传出。

 

好聚好散吧。

 

天下……哪里真的会有一世一双。

 


 

06

 

孙策和周瑜分手这件事,只是被几个亲近的朋友知晓。虽然无数其他人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两人各自的不对劲,但碍于关系不够,导致没人敢多说一嘴。

 

一向开朗外向的孙策连请一个礼拜的假不说,就算来了学校,面色也是憔悴不堪,苦不堪言。昔日里挂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胡子拉碴也不知道刮。手机已经不是他的必备物了,老师质问他怎么不回信息,孙策也只是选择闭口不言。

 

另一方,周瑜虽然每一天都在学校里待着,面上也和以前没有差别,依旧是遇人就笑眯眯的样子,但就是让人无端感觉到他很疲倦。有事的时候就躲在教管楼里,没事就直接回鲁肃租的房子,就连食堂,周瑜都没有再去了。

 

只是校园路上有人碰见,也是说周瑜的愉悦就和装出来的一样,半点看不出真的开心。

 

从被单方面果断分手那天以后,孙策就再也联系不上周瑜。不过孙权每天还不依不饶地给他发信息,周瑜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会回,一边叮嘱他自己用煤气灶的时候记得关火。

 

周瑜其实不是不知道孙权的小心思,也不会不懂有可能这是背后孙策的授意,可他还是避无可避地想要去回应。

 

真是糟糕,糟到没救。

 

周瑜也明白,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他们哥俩搞到心软。

 

如周瑜所想,在分手事件爆发后半个多月,孙权给周瑜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清晰明了:公瑾哥,我哥切肉的时候切到手了,口子很深,血流了好多啊,止不住怎么办?

 

看到这一条的一瞬间,周瑜的心里猛地颤了一下,他迅速问:还好吗?现在怎么处理的?

 

发出去之后,又艰难地觉得这种关心也没什么必要,于是周瑜犹豫着撤回了。

 

一分钟没消息,两分钟也没消息。

 

三分钟……

 

周瑜等不了了,他心急如焚,简直是坐立难安。

 

就在周瑜准备给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孙权拍来了一张照片,视觉对比度很强,一堆原本是白色的卫生纸上都浸满了血,可谓是触目惊心。

 

孙权发消息:公瑾哥,止不住血,我哥他流了好多,他说他好疼。

 

周瑜忍不住皱眉,心下抉择了不到三秒,便给他发消息:不要碰水,千万别冲水消毒。找家里的碘伏给他抹一下,我过去的时候会带上纱布。再给他找一条干净的毛巾,最里面的衣柜第二层就有。

 

周瑜甚至没再等着孙权回他的消息,只是拎着大衣就出了门。

 

孙策这个笨蛋、蠢货,没了他在,真就不会照顾自己,他不知道怎么止血的吗!

 

在心底痛骂了他几句也完全不解恨,周瑜飞奔出小区,伸手打了一辆车,立刻道:“师傅,去路南苑4栋。麻烦您快点,我着急!”

 

还以为自己接上追击任务的司机登时兴奋起来,噌得一下猛踩油门,让周瑜的脸直接狠狠磕在了前椅背上。他捂着鼻子坐回位置,眼冒金星地看了眼手机时间。

 


 

路南苑内,彼时的孙家兄弟互相对望一眼,孙权推了推眼镜:“哥,我只帮你这一回,要是和好了以后,你再欺负公瑾哥,我就跟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孙策不顾手上的疼痛,咧着嘴对他笑:“能追回来,你以后说啥是啥,赴汤蹈火,干嘛都成。”

 

这招苦肉计确实只对周瑜管用,当年轻男人来势汹汹地一脚踹开门的时候,孙权正在抱着孙策大腿嗷嗷哭,那拙劣的演技简直天理难容。

 

哭丧的声音都没这么悲愤。

 

周瑜关上门,声音一冷:“这么严重,那我打120。不,直接叫殡葬一条龙吧。”

 

“…公瑾。”孙策立马一巴掌甩开孙权,直接给小孩甩进沙发缝里了。

 

可能是坐久了腿酸,孙策冲他跑过来的时候还有一点跌跌撞撞,眼睛里仍旧是祈求与小心翼翼。

 

看着孙策这幅样子,周瑜说不心疼是假的。昔日风光无限的年轻人此时颓废成这样,可周瑜也没能好到哪去,他一个月瘦了十斤,本来就不胖,这下瘦得更显病容了。

 

周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暂时瞥开了目光。

 

勉强从沙发缝里钻出来的孙权见状,干脆拿着书包就跑了出门,说是去太史慈哥哥家蹭饭,实际上就是给他俩腾出来独处的时候。

 

熟悉的房子就在此间,熟悉的人正站在眼前,周瑜这回想逃避也没有办法了。

 

于是他只能叹气,轻声道:“我买了消毒的止血纱布,过来靠近我一点。”

 

孙策乖乖地靠近,大气也不敢喘。周瑜又叹了口气,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目前的受伤情况,随后从包里取出止血纱布,一圈一圈耐心地缠绕在孙策受伤的指节上。

 

动作很轻,温柔得就像是抚摸,让孙策几欲落泪。

 

他和周瑜,什么时候以冷漠的状态分开过大半个月?孙策甚至都不敢去想,这段日子自己是怎么熬着深夜过来的,更无法想象,自己的爱人会因为他曾经的举动而有多么伤心痛苦。

 

包扎完成后,周瑜捏了捏他的手腕,低声问:“疼不疼?”

 

孙策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我不疼,你别担心。”

 

“我只是怕你感染,”意识到危险的周瑜及时来了一句,“我不是来和好的。孙策,没感情就是没有了,纠缠彼此有什么意义,你也不用拿这招对付我。”

 

孙策闻声皱眉:“不是,我为什么要对付你,公瑾?”

 

他只是想见自己的恋人,怎么就成贬义词对付了。孙策一向是不服输的倔样子,想着好好的久别重逢的话语,全都化作了一句,“我手伤了,你还回来看我,这不是担心我?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潦草分手?你从来不是那么粗糙下决定的人,这次你真的狠下心要抛弃我了,是吗?”

 

他问他,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周瑜忍无可忍,心里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这人耍了一遭,于是推开了孙策,说:“我从来没撒过谎,你也该好好为你的前途着想,别再和小孩子一样横冲直撞了。”

 

周瑜几近咬牙切齿,“你该长大一点,成熟起来!”

 

“周公瑾!”孙策一怒,手上用力抓住了周瑜的手腕,把人扣在背后墙上死死按着,叫他根本动弹不得。

 

周瑜一惊,来不及挣扎,心里的念头脱口而出:“你的手…!别胡闹,我刚给你包扎好,你乱动什么!”

 

孙策全然不顾血又从纱布里渗透了出来,甚至用血迹未干的手指用力擦过周瑜的唇角,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看着周瑜又气又恼的表情,孙策皱眉道:“有什么事,我们现在就说清楚。先告诉你,我不打算分手,这话今天就放在这里。”

 

“……”

 

周瑜心里颤了一下,干脆抿着嘴唇不说话,只是把头偏向一旁。孙策见他不搭理自己,他也破罐子破摔一起置气,就这么把人桎梏在墙面,简直是进退维谷的两难地步。

 

两个人僵持许久,能够感受到的只有近在咫尺的喘息声。

 

最终还是周瑜先心软了,他叹了口气,握着孙策受伤的手,哑声道:“你听我的,去医院处理一下吧,我刚才就觉得刀口很深。”

 

“先不用管。”

 

孙策并没有搭理他这一茬,只是动作强硬地吻上了周瑜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了,一触碰就知道这一个月他都没有好好喝水。孙策不顾周瑜的反抗,除了手上囚着他的动作没有减弱之外,还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狠厉咬着他的唇角,从咬到交缠,直到两个人的嘴里都尝出来了血腥味,孙策也没有停下。

 

周瑜用手激烈地推着孙策,脚底下乱瞪,但这些非但无果,反而被人用更大的力气压在了桌面上,上面的书都因为幅度剧烈的动作掉了下去,有一本书甚至砸碎了地上放置的空鱼缸。

 

清脆的碎裂声并没有让孙策清醒,他就这样把人亲吻得不再反抗,停止挣扎,相对平稳地被他压在身下。

 

没有声音。

 

很快,孙策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忙支起身体去看,发现周瑜被亲得嘴唇轻微发肿,嘴角也流了血。比起争执过后的惨状,更让孙策心里一凉的是他的泪流满面。

 

他哭了,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息,像断尾的人鱼。

 

周瑜的眼角通红,湿热的泪从眼尾滑落到颈窝里,他尝试着用手臂遮盖住自己的眼睛。从孙策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隐忍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什么声音都不愿意发出来。

 

孙策当时的心凉了彻底,他的怒火,他的恨意,他的不解,在此刻全都化作了害怕与伤心。

 

他连忙慌不择路地把周瑜双手抱起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公瑾…别哭,有什么事你和我说行吗?这段日子是我的错,我一定改。你能不能……不要分手?”

 

周瑜深吸一口气,慢慢脱离开了孙策的怀抱。身上的余温还在提醒着他,这一切又开始朝着荒诞且失败的方向发展了,这半个多月的努力,几近功亏一篑。

 

他安静了一会儿,回答的声音很轻:“我想让你能过得轻松一点,不用再像现在一样分身乏术,还这么辛苦。”

 

孙策轻轻吻着他的额头,摸着他后脑的头发:“嗯,我知道,我……”

 

“所以。”周瑜忍着叹息,“孙策,我说过,我不会因为小事情而分手。我发烧也好,一个人在家也罢,这都不是理由,我没有那么易碎。”

 

孙策皱起眉,声音一颤:“你能别叫我名字吗,别叫我孙策,你这样……我总觉得你要离开我。”

 

周瑜略有些不忍地皱起了眉头,他捧着孙策的脸,细细地注视着他的眼眸。只是很平常的一眼,可孙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碎开了,亮晶晶的、且割手的碎片散落一地,再也缝不起来。

 

然后他说:“对不起。”

 

孙策捂住了他的嘴,他语气激烈:“你不该和我说这些的……”

 

周瑜抓着他的手腕,平静地打断了他:“你真的想和我一辈子吗?”

 

“我……!”

 

孙策刚要回答,周瑜却像是不想听到任何话一样,将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前,他继续且声音急促,“和我,两个男人。告知亲朋好友,大方出柜,去国外领证结婚,然后过这并不算平坦的一生。是这样吗?”

 

“周家从商,孙家也是。这事你知……你知道的吧。”

 

周瑜有点颓然,你不可能不知道。

 

他的心神越来越不稳,早就做过的心理建设也已经崩塌损毁。他喘了几口气,慢慢地从平述到了痛苦低喊,“我说过我会帮你一起延续孙氏的企业,可我…至少不能给你带来政界的帮助,没有办法有孩子,没有继承人——你也不会有夫人出席各类晚会,能给你撑场子长脸,这些我不行;但我可以做你的后盾、合伙人,我一辈子都辅佐你拥护你!这种事我说出口了就一定做到!”

 

孙策愣着看他,看着周瑜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甚至声音都有些哽咽,“我们可以做好兄弟,做盟友;但爱人不行,你是孙氏集团的接班人,未来无限风光。不能折在这样一个身份上,你需要……需要更加体面的新家庭,和乔家联姻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也许你和乔筝订婚,认真培养培养感情,再过三四年就可以结婚了。到时和乔家结了亲家,政界的帮助会让你的地位越来越稳,我相信你。”周瑜的声音逐渐恢复了稳定,音量也越来越小,仿佛一触即碎。

 

孙策坐直了身子,语气出奇的平静:“你还喜欢我吗?”

 

周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听到问题的一瞬间身体僵直。

 

他刚刚那么失控,现在又要伪装得像之前那样冷静,实在是为难。

 

一瞬间的斟酌过后,周瑜选择了沉默不语。

 


 

07

 

彼此安静了五六分钟,孙策见他一言不发,于是主动开口:“是我对你的爱还不够,才让你有这样的念头吗?”

 

周瑜闻声盯着他,他摇摇头:“这件事和你本身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到底哪里没关系呢?”孙策皱眉,双手捧着他的脸,如获珍宝地悉心爱护,“我是你的恋人,我让你没有安全感,这难道不是我的错吗?”

 

周瑜垂下眼来,叹声道:“……不要错误归因,这是我的决定。你对我很好,你没什么问题的。”

 

孙策的语气里很明显地夹杂了伤心,他说:“你以为这样真的是为了我好吗,公瑾?”

 

周瑜无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深知自己这样的做法是无比自私的,也许中国人的精神本质都脱离不开以本不应该存在的“牺牲”而去捆绑彼此,但事实上绝大部分这样的决定都是明确错误的,因为——爱从不需要建立在自我上的牺牲。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任何一方自以为是的做法兴许都会伤害到彼此。

 

这个道理,周瑜他自然明白,但他依然选择了这么做。也许他知道他自己会后悔,不论是在未来的哪一天、哪一刻,或许是说出分手的下一秒,又或许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

 

所以周瑜在察觉到孙策有些伤心的时候,他又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心里的懊悔愈演愈烈,他动了动喉咙,开口:“我……”

 

“我拒绝了联姻,我不想和其他任何人订婚,公瑾。”

 

孙策打断了他毫无说服力的辩解,直接下了通牒,“我妈在年初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我跟她说过,结婚证上要是没有你周瑜的名字,我永远不会穿上参加婚礼的西装。”

 

“……”周瑜险些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孙策拿出手机,调出来和吴熙的聊天记录,一面解释道:“我喜欢你啊,公瑾。我只和你在一起,什么商政联姻我不在乎,就像我之前不在乎语文成绩一样。没有政界帮助我照样可以一路打下去,我不怕苦和累,再说这些只是辅助,从来不是什么能够一飞登天的好办法。”

 

“这些你是知道的吧?公瑾,为什么要欺骗自己?有你在,我有什么做不到,还有什么值得我放弃你?”

 

“……”

 

字字句句,如诛心之言,说得周瑜神态怅然,也全然没有了想要反驳的姿态。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孙策递到他眼前的手机还在亮着光,周瑜也明确地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字眼,他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灼热,烫得他只想皱眉,他想落泪。

 

屏幕里,吴熙只回复了言简意赅的一段话:可算是把你小子的心思诈出来了,在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我们就觉得你和小瑾的情感非同寻常,不过我们很支持,真正的相爱不应该受到任何限制,你们能够彼此扶持、继续前行,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应。

 

吴熙的语音被孙策点开,母亲的声音依旧很有温柔的洞穿力,她说,继续不受干扰地一起走下去吧,我没答应乔厉,虽然我觉得他家的两个女儿的确很优秀,但是——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们家小瑾呢?

 

周瑜的嘴一瘪,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他用手心抹去了湿热的眼泪,有些抽气地把孙策拿着手机的手推向了一旁,小声一句:“不看了。”

 

“好,看完就舒服了吧?”孙策把手机扔在了一边的沙发上,转回来用手指抹掉了周瑜脸上还没有干掉的泪痕,“哭什么呢,你觉得自己很不重要吗?”

 

他怀抱着周瑜,不管手上的血蹭在他的衬衫上,孙策抱得很用力,可是声音却低如蚊蝇,他说:“你就因为这件事,要和我分手吗?”

 

周瑜这次终于不再嘴硬,手上轻轻回揽住了他,声音里也夹杂着几分无奈的叹息:“…我只是在想对你最有利的一条路,我想你能轻松很多,我想看你成功。”

 

“但你没有考虑我愿不愿意,你也没有想让我快乐、幸福。”孙策吻了吻他的侧颈,“成功,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真的比任何一切都重要吗?我更希望是平安、快乐与安稳,而这些只有你一个人能为我带来,你在的地方,我才会感知到安心。”

 

周瑜垂下眼来,像是自嘲一样轻笑了几声,最终,他的双臂也收紧了力气。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以自私的心态去要求你从中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被这样的念头洗脑,可能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越来越好。”

 

不等孙策回答,他又低声问:“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瞒着我,我总以为你在衡量,我不希望我会变成筹码去和任何人以及事情去做比较,既然你想这样,那么我替你做决定就好了。”

 

孙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周瑜的眼神盯了一下,立马咽了回去。

 

他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周瑜的脖颈:“告你干嘛呀,告你也是叫你乱吃醋,然后又会多想,你这小脑袋瓜总是装着很多念头,所以我就打算自己解决。没想到现在这样,还不如我当初告诉你呢。”

 

他又说,“什么叫衡量,你是无价的宝贝,我也从未有过拿你和任何人作比较的想法,他们都没有这个资格。这段日子是我做得不够好,对不起,但我跟老婆发誓,我绝对没有二心。我想早点成长到可以完完全全保护你的程度,然后你猜怎么样?”

 

周瑜明知故问:“……怎么样?”

 

孙策大笑:“当然是和你结婚啊!”

 

这句答案,周瑜早就在心底默默过了无数遍,直到听见它从自己所爱之人的口中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周瑜很难不红着眼对他展颜。

 

其实很早就知道了。

 

而孙策也知道,他很早就知晓了这份真实的心意。

 

两个人就这样不分彼此地抱着,让周瑜恍惚之间想起来了十七岁坐在凤凰山顶看流星的夜晚。那时孙策的眼神亮晶晶的,他以为那是少年对未来的希冀和向往,他现在记起来了,那是孙策闪着泪光的眼睛。

 

他没撒谎,更不会食言,他说喜欢一辈子那他一定会做到,这是什么都不能撼动的诺言。

 

此非山盟海誓,却五岳为轻。

 

周瑜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做任何无理取闹的处理,相反,他是个很合格的伴侣。他从得知被瞒住的消息,再到今天他们彼此坦诚,已经足足有了三十六天。周瑜消失了一个月,他打心底明白孙策是足够清醒的人,三十天足够他做完这个决定。

 

他给了孙策机会,在没我的日子里,你是否能适应?

 

孙策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的变化让周围所有人感到惊讶与担忧,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的社交,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失去能够自主前行的勇气。

 

他终于明白,周瑜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他能够继续站起来、向前奔跑的精神支撑,是陪伴他走过孤独冷寂,长夜漫漫中的一缕启明。

 


 

袒露心扉过后,孙策温柔地吻过了他的嘴唇,说:“好啦,那我有阐明清楚我的真实心意吗?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下次别再把我往外面推了。”

 

周瑜深吸一口气,听起来有点颓然,但隐藏在深处的,更多还是失而复得的宽慰。

 

他点点头:“……嗯,这次知道了。”

 

孙策抱他抱得更紧:“知道就行了,下次不准再这样。”

 

感受到怀中人幅度不算大的点头动作,孙策的心终于稍稍放平了一点。

 

或许他自己是知道的,他是个不会太重视细节的人,一向粗枝大叶。很多细节方面都是周瑜在处理,这才让孙策恍惚有了一种自己在外闯荡,周瑜负责持家的错觉。年少轻狂的他忘了很明显的一点,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拥有着吸引他人的闪光点。

 

没有人是真正灰白的,有心之人,必能发现爱人身上的光芒。

 

周瑜亦然。他在外同样也是风流倜傥、万人追捧的存在,只是因为他想偏安一隅地陪着孙策,所以才不在乎这些身外的目光,哪怕全部都是可贵的欣赏。

 

孙策偶尔也会因为这种自省而胸口发闷,他哄小孩儿似的哄他,低声叫着:“宝贝,那我们不分手好吗,你再给我个机会,你看我戒指呗。”

 

他伸出手来,中指上的素戒都被染上了血,可内圈刻着的“ZGJ”三个字母却丝毫没有受到牵连,依旧干净明亮如往昔。

 

孙策变戏法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另一只,正是一个月以前周瑜离家前放回去的对戒,同样,上面灰尘不染。

 

孙策眨了眨眼睛,狡黠却又真诚道:“宝贝,你愿意给我机会的话,那就让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周瑜自然拒绝不了他这种语气,其实也是不想拒绝,于是把手伸到孙策面前,威胁似的说:“再摘的话,我就不戴了。”

 

“不让你摘。”孙策嘿嘿一笑,“这辈子都不让你摘,啊不对,得摘,摘了换新的,结婚不能这么寒酸,给你买几克拉的大钻戒。”

 

周瑜低眉看着中指上的戒指,空洞的心仿若一下子被潮水般的爱意再次填满。孙策看着他这副神情,嘴上放软语气:“公瑾,那你现在和我说,你爱我吗?”

 

安静的房子里,周瑜只能听见自己坚定的心声。

 

是啊,怎么可能不爱。

 

周瑜笑着抿起了还晕着血色的薄唇,他动了动喉咙,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只听门外忽然一声巨响,叫两个人瞬间被迫从暧昧的氛围里跳了出来。

 

“艹他妈的,不在家,打他家里这俩娘们!今天谁都别想跑!”

 

接二连三的是砸门的巨响,孙策和周瑜登时对望一眼,无需多言,两个人同时朝着大门跑去。孙策隔着猫眼观察了片刻,当下欲要出门单挑。

 

就在他活动手腕准备开门之际,他却停了片刻,将周瑜往后推了推,说:“要债的打手,公瑾,你别出来,先报警。”

 

周瑜点头:“你小心,不要受伤。”

 

孙策自信地挑了一抹笑:“放心吧。”

 

手指握上门把手,孙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们的对门是一家母女俩,父亲曾经在外欠下百万赌债,如今杳无音信,尚且不足三十岁的母亲每天打三份工只为还债,没想到这帮人居然就这样生硬地找上门,说是黑帮都是在给真正的黑社会抹黑。

 

周瑜拉了一把孙策,皱眉道:“拿着这个。”

 

那是他俩平常打球用的球棒。

 

凭借着“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打女人”的信念,孙策一鼓作气打开了门。入目所见一片狼藉,隔壁的母女俩跪坐在破碎的门前,小女孩哭得眼泪汪汪,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只能忍着哭腔在母亲怀里啜泣不已。

 

孙策登时火起,他怒道:“是男人犯的错,你们找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

 

对面清一色装束的打手们纷纷投来目光,以审视的姿态从上到下扫了他一圈,领头人把墨镜一摘,蹩着眉毛盯他:“怎么,他家里欠的钱,你打算替他还吗?”

 

周瑜从孙策身后走出来,举起手机,说:“我报警了,你们不想进牢子的话,现在可以立刻离开。强闯民宅,殴打女性,这够你们蹲几年的了。”

 

“公瑾,回去。”孙策见那边人脸色骤变,连忙挡住了身形稍微瘦弱的周瑜。

 

周瑜却没搭理他那一茬,只是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孙策的手指,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隔壁房门前,蹲下身轻声安抚着失魂落魄的母女俩。

 

周瑜对小女儿说:“别怕,哥哥都在这里。”

 

兴许是被周瑜这番冷静自若的姿态震慑到了,对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气氛就此僵硬了几秒钟。

 

“愣着干什么啊!”领头男人怒喝一声,“接着打!”

 

孙策骂了一句操,不顾手上的伤口再次崩开,他拎起球棒给了面前人当头一棍,他眼中一凛,手腕向下翻转半周,而后一肘怼到了男人的胸口上,力气恰到好处,让男人脚下不稳,登时从楼梯上翻了下去。

 

“废物。”孙策一脚踹开了另一个飞奔而来的男人,用拳头狠狠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孙策从小跟着孙坚学过一些散打,打架这种事,只是他平常不想动手动脚,要是真动起来,一般人他还真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这也是为什么周瑜总是会轻而易举被他搞得不能反抗,实在是打不过。

 

没过几个来回,孙策虽然撂倒了不少,但也很明显是略微占了下风,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对面还有着不一样的武器,而孙策的球棒也已经被刀砍掉了一半,此时的他几近手无寸铁。

 

周瑜那边也不怎么样——他分了心,孙策不知道周瑜会打架,在他的印象里,周瑜一向是儒雅随和的少年,跟打架这两个字完全不搭边。所以连带着一直看着周瑜那边,孙策的注意力更不稳当,也堪堪挨了几下。

 

趁着一个空挡,孙策不忘嘱咐他小心。

 

周瑜护着母女俩,一边拿着一块砸下来的大门碎屑和这几个人斗勇,他不惧这种围攻的场面,反而出奇的冷静,眼底没有什么激荡的波澜。

 

报警电话打了也有十几分钟了,周瑜甚至已经听到了小区外正飞快赶来的警车鸣笛声音。他松了口气,见这些讨债的人军心不稳正要撤退,他也没想着继续出击,那些事留给警察,他们如今只需要自保。

 

于是周瑜把目光转向了姿态强硬的孙策,然后他看到了,映入眼帘、一闪而过的凛冽刀光。

 

一直躲在阴影里的小个子男人找准了时机,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刀,朝着孙策的背部而来。

 

人在一瞬间的情况下,其实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晃神的那一刹那,周瑜身体上的动作直接快于了思考,甚至他还来不及叫出孙策的名字,就已经从侧面挡了他一下,把毫不知情的孙策撞出去一米多远,摔得人一个踉跄。

 

金属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很闷,那把短刀在下一个瞬间没入了他的侧腹,周瑜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一脚踹开这小个子男人,把人用力按在地上,狠狠用门栓砸了几下脑袋,直到他痛呼几声不再挣扎,周瑜才停下动作,恍惚地看着这一切。

 

他被捅了。

 

他能感觉到湿热慢慢凝固了他白色的衬衫,很多、也很快。

 

勉强从楼梯口爬起来的孙策扶着腰哀叫了两声,他走回来,惊异道:“公瑾,你还会打架?”

 

他没听见那刀刺入血肉的声音,所以孙策还和他半开着玩笑,一边想要拉着周瑜起来,一边道,“真不愧是我宝贝,话说,我刚才帅不帅?”

 

周瑜的身体忽然变得十分寒冷,他垂着眼看了一眼腹部的伤口,那把短刀还插在里面,可他真的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苦。

 

和电视剧里演得不一样,他一点也不疼,像是被彻底麻痹了。

 

血透过衬衫染了一大片,只是他坐在阴影里,孙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公瑾,你怎么不说话?”孙策伸出手要去抱他,结果被周瑜用力地攥住了手腕。

 

周瑜低声道:“别碰。”

 

孙策一愣,感觉到手上沾上了湿润,他立马低头去看,而眼下的这一幕,成为了孙策此生最为痛苦、乃至悔恨终身的情景。

 

周瑜骨节分明的手掌已经沾满了血迹,他抬着眼望着他,嘴角有虚浮的笑意,可映在他瞳孔里的,却是属于一个少年人面对生死的恐惧。

 

他在害怕。

 

祈求的目光连带着那些轻微的刺痛,一并传达到了孙策的心里,在他的心上埋下了噩梦的种子,此后他永远受困于这一日,他洗不清。

 

周瑜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孙策翁动着嘴唇,不可置信地发现了插在他腹部上的刀柄,登时脑子嗡得一声,他颤抖着手不知道该做什么,几近空白的脑海里,忽然映出周瑜方才撞他的那一下。

 

他救了他。

 

孙策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凝固。

 

他慌乱地抓着周瑜的手,一边手足无措地找着手机,但他找不到,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低的“啊”声,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孙策感觉不到自己在哭,他只觉得心脏仿佛裂开了一样疼。

 

他抱着周瑜,强忍住控制不了发抖的身体本能,一遍遍重复着:“没事的……公瑾,没事,你不要睡…你看着我啊,没事的,你不能,你不能离开我……”

 

周瑜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无法忍受的疼痛,意识也渐渐被抽离,迷蒙之间,他想弯弯唇角安慰面前的恋人,却已经做不到了。

 

于是他轻轻地用戴着戒指的右手碰了一下孙策的戒指,只是很微弱的一瞬间,却已经耗尽了周瑜能用的所有力气。

 

周瑜的声音气若游丝,孙策附耳去听,只听他浸着笑意缓缓道:

“……我……爱你啊。”

 

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回答,可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命题。

 

万一死了呢。

 

周瑜的意识消散以前,他想万一真的被这一刀捅死了,一定也要把答案告诉你呀。

 


我是深爱着你的,我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你看,就像是此时此刻。

 


 

08

 

警察到了,处理着一地的狼藉,救护车也跟着一起来了,孙策几乎是跪在地上央求着,求他们把周瑜救回来,只要能让他苏醒,他能够付出所有。

 

二十岁的少年仍旧没有那么沉着冷静的心,在外已经有所声望积累的孙氏集团年轻少爷,却因为恋人的重伤而胡言乱语,说的话杂乱无章,落在地上的只有他崩溃的泪水,他捂着脸瘫坐在地,除了哭喊,他全然失去了支配其他情绪的能力。

 

后来很多熟人都和周瑜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过这次的事,说孙策当时一直都在无意识重复着一句话,只有三个字。

 

不要死。

 

等到吴熙、周异、张昭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周瑜已经做完了手术,此刻就躺在病房里,像一张白纸一样,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

 

孙策直接跪在了周异面前,说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没有保护好他,反而还让他替自己挡了一刀。

 

周异把他拉起来,他说不怪你,公瑾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你,什么事他都能做。

 

这句话叫孙策鼻头一酸,他想起来十七岁那年也是周瑜,他违背天性降临到了他的身边。周瑜恐高的事人尽皆知,可周瑜愿意不顾一切跨着防护栏挂在五楼天台,只为了孙策能在失意痛苦的时候见到他,能感觉到他身边还有他的存在。

 

周瑜能不怕死吗?

 

没有人不怕死,但周瑜还是这么做了,在一闪而过的刀光里,周瑜把生死抛到了一切的后面,他的爱超越了自身的保护意志,足以称得一句伟大。

 

看着周瑜浑身是血地被推进抢救室,孙策一面哭叫,一面追悔不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今天靠苦肉计把人骗回来,为什么要让周瑜跟着他一起出门,他宁愿现在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也不希望是周瑜。

 

好在情况已经稳定,周瑜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不知道他要睡多久。就像个睡美人一样,安安静静的,像不会呼吸似的躺在病床上。

 

吴熙心疼地红了眼,她撤回了担忧的目光,转过身来,直接给了孙策一巴掌。

 

同为母亲的她狠狠道,我叫你照顾小瑾,不是叫你让他挡刀子的,你懂吗?你懂什么,你这是喜欢他吗?这就是你跟我做的承诺吗!我和你父亲教给你的,就是这样陪伴自己的爱人吗!

 

字字诛心。

 

孙策被扇得嘴角流血,他没反驳,只是承认了这一切。

 

他说这是我的错,我会一直照顾他,直到公瑾醒过来,我哪里也不去。

 


 

再后来,从一开始洋洋洒洒的一堆人,到最后楼道里只剩下了鲁肃和孙策两个人,鲁肃很平静地递给孙策一瓶水,然后说,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公瑾会打架?

 

孙策点了点头。

 

鲁肃给他讲了十七岁周瑜进派出所的事,他讲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让孙策听了个彻底。

 

周瑜不会打架,他没学过,也没人和他练。鲁肃去派出所接他的时候,周瑜没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后来有次生日会喝多了,才迷迷糊糊揭了这件事的老底。

 

那时周瑜喝得头晕脸红,嘴角却还一直挂着笑,他说:“嘿嘿……我不会打架,我只是,不想听他们那样胡说八道,反正也没刀,挨几下也没事,能治他们的嘴就行,我没事。”

 

后来周瑜一语成谶,对方真的有刀了,但他仍旧没有半分退却,同样以保护的姿态,英勇地挡在了孙策的身前。

 


 

09

 

一周后。

 

孙策在学校的假已经请完了,他只能一边上课一边跑医院,为了时间充裕,他把所有的活动和社交都推了个干净。同学和朋友再见到他也只是看见他骑车去医院,学校医院两点一线,孙策甚至连家都不回了,天天陪床。

 

孙权也写完作业就跑医院,帮着孙策分担一点,给他带饭,然后乖乖祈祷周瑜能早日醒过来。

 

小男孩的日记曾经有十几页都在祈祷,每一页都在写:希望公瑾哥早点醒过来,我想他了。

 

孙策偶尔撞见,只是会稍微红着眼,然后说:我也想他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天,周瑜依旧没有转醒的意思,孙策在询问医生、得到只能等待的消息后,他也不再着急,只是每天窝在周瑜的病床旁边,给他讲自己在学校遇到的故事。

 

他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周瑜的脸,轻声道:“叔叔已经回去了,你放心,他不会太累的,这里一直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我除了上课,哪里都不会去。那些什么聚会啊之类的,我全都不去了哦!我就在你身边,乖乖等你夸我。”

 

“你什么时候醒醒啊,公瑾?你不想我吗,哈哈哈……我知道你肯定想念我,所以早点醒过来,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炒螃蟹——”

 

孙策捏着他的指尖,“算了,我威胁你一下吧。再不醒,我就亲你了啊。”

 

还是没动静。

 

周瑜就像一副画一样,除了呼吸,其他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剩。

 

孙策轻轻笑了笑:“那我结个婚给你看?你瞧瞧,你不是总想着把我推给别人吗,那我去咯?反正啊,天底下大美女那么多,喜欢我的也不少哈。”

 

没有反应。

 

可孙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说,“好了好了,我开玩笑,你醒过来打我呗,我都有二心了。”

 

过了很久,孙策趴在周瑜的手心里,喃喃道,“公瑾。我这几天买了个热水壶,我试了好多遍,43度的热水最舒服。”

 

“以后……我天天给你热牛奶好不好?”

 

“对了,我妈和周叔叔说了,他们同意咱俩了,传宗接代的事,咱还有弟弟呢。”孙策念叨,“乔厉认我做干儿子了,哈哈,他还是需要我,可我只要你。”

 

孙策一直在自言自语,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胡乱说了什么。

 

他说,“你个笨蛋,蠢死了。你怎么这么懂事啊,又是为我前途着想,又是替我挡刀…明明我躺在这里比你躺在这里要强吧,你身体又没我好,你逞什么能呢,装个屁。”

 

“我想你。”孙策趴在床沿,攥着床单的指节微微泛白,“……我真的想你,拜托了,请你早点回到我身边。”

 

风吹过了窗外的银杏树,抖落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与之同时而来的,是那人熟悉却又沙哑的声音。

 

他说:“我想喝水。”

 

孙策一惊,他扒着床沿站了起来,看着周瑜虚弱的神情,当即掉下了眼泪。只见周瑜的唇角是弯起来的,轻声道:

 

“要43度的。”

 


 

 


 

周瑜醒了以后,没过一周便收拾东西准备出院了,医生嘱咐孙策,虽然刀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但以后什么运动就要放放,而且这一刀捅得位置不太好,以后可能会容易感染病菌。简而言之就是周瑜的身体会走下坡路,需要好好照顾。

 

孙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周瑜不轻不重地怼了他一下,说这下好了,以后都没法横扫球场了。

 

孙策就揽着他的腰,说,以后我陪你,你想怎么玩都成。

 

两个人被公司的车接回家以后,孙权泪眼汪汪地要往周瑜的怀里扑,却被孙策一只手拦了住,他吓唬道:“你慢着点!他伤口还没好利索!”

 

“好好好,”孙权切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回周瑜脸上,“公瑾哥你想吃点什么,我和你说,这俩月我学了不少菜,我做给你吃!”

 

孙策作势要踹他:“你做的那能吃个屁,公瑾要养身体,我做饭,你写你的作文去。”

 

眼看这两个人像对刚剖腹产完的母亲一言二语说话,周瑜的脸色越来越不自然,于是一巴掌拍在孙策后脑勺上,哼声道:“没完没了了是吧?”

 

孙策立马赔笑闭嘴,把人扶进了卧室里。一边嘱咐孙权:“快去上下午的课,晚上不乐意回来就去你太史慈哥家蹭饭,别来吵我们。”

 

孙权无语:哦。

 

听着孙权关门的声音,周瑜这才舒了口气。

 

他脱了繁重的衣服,换成家居服,慢慢悠悠躺在床上。刚躺下没多久,孙策便给他热了杯牛奶,笑着说:“公瑾,喝完睡觉吧。”

 

“我在医院睡了快十天,再睡就要散架了。”周瑜哭笑不得,“阿策,你过来。”

 

孙策俯下身,被周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一下嘴唇,他笑了笑,问:“你干嘛,你这伤还没好呢。”

 

周瑜也狡黠一笑:“怕你没听清那天我说的答案。”

 

孙策轻笑不已,张开双臂让周瑜尽可能舒服地窝在他的怀里,一边把手机打开,说:“公瑾,不管你这次说什么,我今天一定要公开,你说什么都没用。”

 

周瑜闻言一笑,亲了亲孙策的侧颈,软嗓道:“好,我不拦着。”

 

于是他们在20岁的12月19日公开了恋情,孙策写了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小作文,讲述了他们这三年以来的种种点滴幸福,最后还不忘说了个未完待续。

 

照片只有一张,那是周瑜还在昏迷的时候,孙策握着他毫无血色的手,拍下的两个戒指贴在一起的样子。

 

周瑜问,怎么用这张呀。

 

孙策没说话,只是在最后一句里写着:这是我愿意付出生命保护的爱人,他也亦是如此。

 

孙策拥紧了怀里人,声音低哑而让人沉迷:

 

I have never stopped loving you.

Would you be my someone?

 

周瑜回应着,if birds can fly.

 


 


 

 


 

最后一段翻译:

 

我从未停止深爱着你,你愿意成为我的另一半吗?

我正是为此而生的。




2023.2.23  修文

2021.12.17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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